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双手辟开生死路第11节
探子报告黄石和费立国,他望见北门被打开了,城中冲出了几十个兵将和四五匹骡马,似乎他们还拥着一个官员。那些人正沿着城向东跑,估 计是想绕过广宁南下。
每个城门外都埋伏着十几个士兵,他们都是黄石的老部下,相对比较可靠。这个探子的弟兄们已经去抢北门的瓮城了。
探子还没有说完,黄石、费立国一伙儿就跳上了马,从他们埋伏的树林到北门也就只有十里路,马跑起来真是转眼就到,远远就看见不到三里 外那队探子说得几十个人正在逃走。
北门没有关上,翁城外门还有个人蹦跳着,冲着他们拼命挥舞红旗。
心情大好黄石高叫一声:“那里必是王大人无疑,费兄,北门拜托你了,我去截住王大人。”
眼看黄石就要领队离开,费立国急忙喊道:“万一不是马上进城。”
黄石领着直属的一百多骑兵头也不回地跑开,大喊着回答:“此时还能有几十部下的,不是王大人还能是谁?”
身后费立国的喊声也远远飘来了:“那也未必!”
黄石回头看了一眼,费立国已经领着剩下的人冲向北门,他心中甚为得意:“短短两天,估计在这几百士兵心中,我算无遗策的形象已经建立 起来了。”
等黄石冲到那队人几百米距离的时候,对方也知道跑是肯定跑不掉了,就干脆停下来备战,几十个人把一个老者围在当中。
这队人中有三十个左右的广宁士兵,还有差不多数量的仆人、家丁,几匹毛驴和两头骆驼。众人都是衣冠不整,当先的一个广宁将领更是浑身 浴血,中间的老头依稀就是王化贞的身材。
历史上说王化贞是带着几十个人,抛弃了还在抵抗叛军的军队逃离广宁的,见此情景黄石更不犹豫,一拉缰把马停住就滚鞍下马:“王大人受 惊了,卑职是来保护大人的。”
后面的骑兵都停在离黄石几十米的身后,他对面的人个个手持武器,一个个凝神戒备,更不说一句话。黄石解下佩刀,和头盔一起奋力扔到地 上。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,那些人看起来似乎也松了一口气,让开一条口子让黄石走到王化贞正面。
黄石拱手深深一躬:“王大人。”
“抬起头来吧。”
面前的王化贞脸上好几处青紫,身上的官服也被拉破了好几处,胡子似乎也被扯去了少半,头发更是胡乱地披了一头,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 双忧郁的眼睛。
王化贞慢慢地开口了:“黄石,你身受国恩,不思回报也就罢了,竟然私通建奴,不怕让祖宗蒙羞么?”
这话说得黄石一愣,随即他就明白王化贞误会了他说得“保护”两个字的意思。
这个时候王化贞似乎也看开了,语气平静地说下去:“本抚是朝廷大臣,义不受辱,这就在你面前自裁,老夫这颗头颅也足够你岳父的荣华富 贵了。”
听到这话,王化贞身边的兵丁都嚷嚷了起来,看向黄石的目光也变得凶恶起来。
王化贞挥手让他们安静,才又对黄石说道:“若你还有些许天良,就放我手下去吧。”
说完王化贞就等着黄石的回答,黄石又是一躬:“大人,孙贼罪恶深重,人神共愤,卑职和他恩断义绝,更无丝毫关系。卑职从西平浴血突围 ,刚刚回到广宁,既然大人不相信卑职,那卑职这就杀进广宁城去拿孙贼的首级。”
黄石说这番话的时候,王化贞听得是脸色连连变换。不过看到黄石说完话还站在原地不动,王化贞的脸上顿时又是一片疑云:“那你还不快去 ?”
“大人,杀孙贼容易,但是守住广宁难,如果大人就此离开,凭卑职这点人马,是无论如何也不成的。”
黄石知道,如果王化贞趁机跑了,熊廷弼又不来,自己是没有丝毫机会控制住广宁上万士兵的。他决心拿出杀手锏了。
就在王化贞的面前,黄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:“青天在上,厚土在下,我黄石对大明忠心耿耿,绝无二心。如有虚言,身受千刀而死,下十八 层地狱不得超生,祖宗陵墓也不得安宁!”
这个时代什么话都比不上发毒誓有用,黄石立刻看到王化贞和周围的人神色都放松下来了。
见到对方已经信了自己几分,黄石语气诚恳地说到:“大人,卑职斗胆恳请大人暂时停留在此地,卑职这就进城杀贼,如果卑职不幸为贼所杀 ,大人再走也不迟。”
看到王化贞似乎有些意动,但也只是动动却不肯给出保证,黄石就大声质问道:“大人不能存广宁,如何向朝廷交待,今日建奴猖狂,大人若 一走了之,这辽东三千里河山,百万生灵定然无法保存,朝廷难道能饶了大人不成?”
“大胆。”王化贞身边的一个仆人打扮的人立刻大吼起来:“你是何人,胆敢……”
“住嘴!”王化贞厉喝一声,深深地看了黄石一眼:“你继续说。”
“大人明鉴,西平堡我军是败了,但是那与大人无关。广宁现在确实危如累卵,卑职斗胆请大人尽人事,听天命。如果真有什么意外,朝廷和 史书都会记得大人的忠勇,如果大人抛弃广宁,大人就躲得过朝廷的惩罚,难道还能躲得过天下人的唾骂么?”
王化贞猛然爆发出一阵狂笑:“没想到老夫读圣贤书几十年,竟然比不过一个军户的见识。”
接着他就吩咐刚才那个仆人:“把箱子打开,我要换官服。”
“你说得很好,本抚这就返回广宁。”王化贞又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黄石,轻喝一声:“督司黄石。”
“卑职在。”
“速去捉拿叛贼孙得功,扫平乱党。”
“卑职遵命。”
“好!”王化贞声音变得低沉有力;“就让本抚一睹你杀贼报国的英姿吧。”
“是,遵命,大人。卑职这就去杀贼,卑职想预先替兄弟们讨个赏,杀孙贼可以得赏银一千两,世袭百户。”
“可以,本抚答应你了。”
“谢大人。”黄石再不多说,起身离去,路上拾起自己的佩刀和头盔,领上自己的百四十名部下往回赶。虽然带这么多士兵会影响突击的力量 ,不过黄石必须要带足武力,不然王化贞这个猪头可能认为这是骗他回去的计谋。被不明不白地杀了岂不冤枉。
黄石相信只有表现出压倒性的实力后,他的话王化贞才肯认真听,诚意也才能被相信。跨上战马的黄石立刻大喊道:“弟兄们,巡抚大人有令 ,斩杀孙得功,赏银千两,世袭百户!”
黄石虽然讨了这个赏格,但是在他和费立国的原计划里,是不会有人拿到孙得功的首级的。虽然他们两个人很想宰了孙得功灭口,但昨天他们 俩做具体计划的时候,发现如果不想让孙得功逃走的话,就必须分散兵力拿下全部的四个城门。
他们的兵力本来就比孙得功少,而且可能更不可靠,所以分散兵力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主意。如果四个城门都派士兵防守,那么手中的兵力就会 变得单薄。一旦争夺城市的战斗失败,那倒成画虎不成凡类犬了。此外,广宁可是大城,四个城门都有瓮城,虽然叛军也没有几个兵力,但毕 竟有万一。
黄石和费立国的部队打顺风仗可以,攻坚不下,他们就很怀疑士兵能不能维持士气了。再者,如果孙得功决心突围,他可以集中起几百人,每 个城门黄石他们扔几十、上百个士兵也未必能堵住他,真逼得孙得功狗急跳墙,也未必是好事。
所以黄石提出虚张声势的策略,就是把部队凝成一个拳头,扫荡小股的敌军,先到几个衙门和各处友军会合,不断壮大自己,把孙得功吓跑了 完事。黄石觉得只要孙得功跑了,收复广宁就成功了,所以他进北门瓮城的时候心情是很轻松的。
但他立刻被吓了一大跳。厮杀声从城中飘来,在瓮城里就可以看到浓烟和火光,甚至还有沉闷的炮声。瓮城上留守的士兵大多站在内侧城墙向 城里张望,看他们的表现似乎不是很乐观。
“大人。”城墙上的杨炉火认出了他,城墙上的几十个士兵纷纷向他行礼。经过今天早上打扫战场,黄石的部下各个装备精良,每个士兵头上 戴的多是红缨铁盔而不是斗笠,不少人披着鳞甲,最起码也有护心镜。
“免礼。”黄石着急地抬头问城楼上的杨炉火:“战况如何?”
城楼最高处的杨炉火大声报告:“费大人领着主力在武库附近,攻势似乎受阻了,具体情况看不清。城内各处都有战斗,非常混乱。”
“你们小心防守城门,不可离开。还有,立刻在城楼上升起巡抚大旗。”杨炉火领着六十人防守着退路,他那队另外一半则跟着费立国杀进城 去了。
有了巡抚的旗帜,就可以吸引散兵,但是也可能会吸引来叛军的主意,黄石又命令四十名旧部留下,和杨炉火一起保护巡抚大旗。黄石让杨炉 火每整顿好十名散兵,就从自己的旧部中任命一个果长,带去城中增援。既然已经发展成混战,那就拼人头吧,不在乎什么素质和纪律了。
安排已定,黄石马鞭向城内一指:
“儿郎们,进城。”
(第11节)
双手辟开生死路第12节
部下向黄石简要描述了情况,他们已经多方打探了消息。虽然孙得功事起突然,但是还是有不少低级军官和士兵自发地开始抵抗。广宁知府高 邦佐也反应过来,试图镇压叛乱。所以孙得功的大部分军队也分散了,大多以把总队为单位四处弹压,同时监视那些放下武器的明军。
听士兵的描述,黄石感觉高邦佐似乎是个笨蛋,短短半个时辰就丢光了各个仓库,还被围困起来。要知道这个时候的仓库就是一个个小堡垒, 既然丢了那想抢回来就要平叛军挨个强攻了。
费立国领着五百人马冲进来以后,对手都是几十人一股的叛军,平叛军的攻势自然如汤泼雪,各处叛军纷纷败退。平叛军士气如虹,一直攻到 广宁知府衙门前,本已经困守知府衙门的高邦佐也趁机指挥衙役、捕快们一举杀出,配合费立国作战。
辽东巡抚御史方震儒找不到王化贞,又见到知府衙门被围困,本也打算逃走。现在看到援军到来,也连忙命令组织家奴参战,拿起各种家伙赶 来和费立国会师。以他为榜样,城中百官纷纷把扫地奴仆都编组起来,加入城中参加混战。
这些友军再加上与费立国合流的大批散兵,平叛军连同友军一下子有了两千人之多。到此为止,一切都和黄石预计的策略相同。但出乎意料地 是,孙得功竟然没有夺路逃走,反倒冷静地开始集结部队,试图反攻。
孙得功也明白比滚雪球是比不过平叛军的,所以一旦收拢了一支部队后,就立刻猛攻费立国的大队。当时费立国正指挥平叛军攻打广宁武库, 里面的叛军抵抗很是顽强,突然被孙得功的正规军侧击,一下子就手忙脚乱。
而且孙得功首先打击位于平叛军二线的友军,无论是广宁知府的衙役、捕快还是百官的奴仆、厨师都是一触即溃。
这些友军的溃散还险些冲乱了平叛军的队伍,正打得顺手的平叛军遭到这迎头一棍,士气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。平叛军缺乏军官、亲兵,部下 稍遇挫折就纷纷扔下武器,脱掉军服逃跑,眨眼间就散去了几成。
“金求德立了大功了。”这是费立国的原话。
混乱之际,金求德领着他的人对乱军大砍大杀,总算是稳住了阵脚,费立国甚至觉得,死在金求德手下的人比被孙得功杀死的人还多。这样平 叛军配合友军,仗着人多顶住了孙得功的三板斧。
趁叛军攻势稍停,费立国连忙指挥部下放火,点燃了街道两侧的民居,还在宽阔的官道中央堆积薪火。算是暂时隔开了两军,他赶快收拢部下 ,重新集结军队。
黄石赶到的时候,费立国正在指挥十几个士兵谩骂,后面还竖着许多面伪造的关宁军大旗,那个冒牌参将大马金刀地坐在后方醒目处,看上去 很威严。
“孙得功丧尽天良不得好死。”
“孙得功为了富贵抛弃老部下,连女婿都不放过。”
“熊经略大破建奴,活捉老奴努尔哈赤,孙得功气数已尽。”
“关宁大军已经回师广宁,对面趁早投降,可免一死。”
对面的叫喊声也不停传过来:
“费立国、黄石是忘恩负义的两条狗!”
“王化贞已经逃走,大金军不日到达,现在不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。”
这种骂战让黄石觉得挺有意思,不过显然叛军的斗志依然旺盛,而平叛军和大批友军却士气不振,金求德还领着一队士兵,每个人手里都是一 把血淋淋的大刀,一个个瞪着大眼来回巡视。
两军使用弓箭互相攻击,不时还能听到火器的声音,黄石没有走得很近也看不清,就问费立国:“对面有多少人?”
“大概二、三百人吧。”
“只有这么少人么?”黄石大感诧异,交战的平叛军还有这个数目的五倍。稳住了阵脚却无法反攻。
费立国苦笑着说:“对面都是孙得功的老底子,亲兵、家丁什么的。我们这边可不是能和我们同生共死的。再说孙得功准备充分,又背靠武库 ,盾牌、长矛样样俱全……”
一声巨响打断了费立国的话,几个士兵全身浴血地倒在地上哭嚎。黄石吓了一大跳,士兵们纷纷退了几步,又被金求德赶了回去。
“相持住以后,孙得功这贼还拖来了一门大炮,”费立国指着火墙对面说:“隔一会儿就要放上一炮。”
看起来不是威力巨大的重炮,黄石估摸着多半是打铁砂的小野战炮,不然孙得功也拖不到这里来,不过这个对士气的影响太大了。
费立国跟着又抱怨起金求德来了:“他是立了大功不错,不过他干得不是千总该干的工作,而是亲兵的工作。你另一个手下赵慢熊就更不象话 了,总是躲在最后面放箭,这也不是千总该干的活啊。”
一个猎户、一个密探,又都缺乏军官经验,还想指望他们干什么?黄石现在也不是很知道督司该干什么,按理说是指挥千总们吧,可是黄石也 不知道该指挥他们干什么。他左顾右盼了半天,突然问道:“为什么不把我们的人集中起来,反倒都散开了。”
费立国又是一阵苦笑:“我们的人本来也不可靠,但是那些友军更不可靠,只好打散部队到友军里,免得他们都跑了。”
“孙得功呢?”
“在后面指挥骂阵呢。刚才他亲自带队,差点就把我军打散了,幸好赵慢熊射中他一箭,虽然他甲厚,但还是退下去了。”
费立国一直留心黄石的神色,心知他那边的事情多半进展顺利,终于问道:“王大人呢。”
“就等在城外,估计很快就会过来了。”
“太好了,那大事必成。”费立国喜道,搓了搓双手:“我可以放心骂阵了,看我这就把叛军骂垮。”
“骂阵你还要留一手?”黄石有些不解地问。
“当然,我怕骂得太厉害反倒让孙得功拼命,现在王大人回来,很快就能收拢散兵,源源来支持我们了,那我还担心什么?”费立国兴高采烈 地叫过那些骂阵的士兵,开始面授机宜。
接下来费立国骂得果然甚是恶毒,作为孙得功的亲兵队长,他把孙得功后宅的事情都搬出来了,无外就是那个亲兵和孙那个小妾或是丫头私通 了。
一个个名字、地点、时间,费立国骂得有鼻子有眼的。此外还把孙一些家丁背后的玩笑话也喊出来了,谁看上某个丫环啦,谁说想和那个妾侍 睡一晚啦,一分都被他讲成了十足。
不久话题还转到叛军将领和亲兵的老婆身上,总之就是在女人身上打转转,那些见不得人的酒后胡调也尽数出笼。黄石听得暗暗佩服,这老多 的人名和八卦,亏费立国记得这么清楚。
对面的军队果然有些混乱,一些人怒吼着冲了过来,但是被火焰留出的缺口很小,平叛军结成战阵把他们逼回去,个别冲过火墙和浓烟的猛士 也立刻被两边房顶上士兵用矢石和火器放倒。
叛军那边响起金声,竭力制止军队的骚动。叛军坐在那边干挨骂,而平叛军这边则是听得大笑不止,一下子士气大振。
(第12节完)
双手辟开生死路第13节
黄石微笑着听了一会儿,平叛军的士兵一下子从过度紧张中放松下来,哄笑声一阵阵地传过去,估计那边听到这笑骂声肯定是又羞又恼。而那 些故事里的主角此时面对孙得功的脸色一定很有趣,黄石很可惜自己没有机会看见了。
弓箭还不停地射过来,大炮也还不时响几声,但是平叛军不但不再恐慌,受伤的士兵也纷纷破口大骂:“对面的王八蛋们,一会儿收拾了你们 ,就去收拾你们家的骚娘们儿。”
士气既然上来了,黄石也就放心了,他没有让自己的一百人投入作战,反倒喊过金求德,“带上你的人跟我走。”
既然费立国能把孙得功的嫡系拖在这里,黄石就不打算留在这里了。他集中了二百士兵,开始围着广宁城进行扫荡。城内各处的叛军现在都只 有不多的一小队,也都是以孙得功旧部为骨干,挟裹的明军为大部的模式,黄石决心先剪除这些外围羽翼。
过了一会儿,黄石身后突然跑来不少人,是知府衙门的衙役带着的民夫队。他们挑着水,还扛着木板,让平叛士兵解渴,还把伤兵抬走。原来 王化贞已经开始收容散兵,知府高邦佐逐渐把他的捕快抽调出来了。
高邦佐手里有了人,就立刻开始救火,按抚百姓,组织民夫抢送伤兵,这顿时让黄石感到压力大减。
过了一会儿,高邦佐竟然还搜罗些头骆驼派来,后面拖着三门小炮,黄石遇到叛军据点就指挥士兵用小炮一顿乱轰,进展大大加快。没多久黄 石就扫荡了下了火药库和粮库。每打下一个仓库,很快就能看见高知府急急忙忙地赶来接受。
一路上黄石不停地把叛军和小股明军编入部队。两个多时辰他就任命了六个把总,其中倒有两个是反正的叛军。等这一切完成,午时也过了两 刻。
未时前,知府衙门竟然送来了热饭,这让黄石大感惊讶。问过衙役才知道,高邦佐正在派送大米和布匹,鼓励市民帮助做饭,照顾伤兵。那些 安定下来的民妇都在制作绷带,或者洗菜淘米、杀猪造饭。平叛军控制区家家开火,竟然已经是炊烟淼淼了。
高邦佐在动乱中被孙得功打成猪头,半个时辰不到就丢了所有的仓库,要不是平叛军到来,连知府衙门也坚守不了多久。所以黄石原本很是瞧 不起这个儒生,但是现在嘴里喝着肉汤,手下吃着热饭,身边的小车上一桶桶全是解渴的井水,他又觉得高知府这人不错了。
吃饱喝足以后,黄石又回到了主战场,孙得功的兵苦斗了大半天还饿着肚子,加上平叛军不断有后援赶来,此时已经被包围在孙府了。
现在指挥战斗的是那个保护王化贞逃跑的广宁军官,他也已经脱去了染血的战袍,换了一件新斗篷,坐在阵后指挥骂阵。不过内容已经变成“ 活捉孙得功,赏银千两,世袭百户”了。
冒牌关宁参将的大旗已经没有了,现在那武将身后的旗帜上书着一行大字:“广宁参将江”
“卑职见过将军。”黄石恭敬地一个军礼:“广宁粮库、布库、火药库和西、南两城门的叛军已经被扫平。”
“你是黄督司,对吧。本将江朝栋。”
“江将军。”黄石又是一礼,感觉这话很绕口。
江朝栋对黄石微笑道:“本将刚才问过费千总了,你们的忠义我都知道了,巡抚大人也知道了叫走了。现在孙贼已经被团团包围了,黄督司你 可愿意抢这份功劳。”
“谢江大人,卑职一定生擒孙得功。”
赶到孙得功府外后黄石看见了赵慢熊,资深的费千总离开后,赵代千总就成了一线指挥。王化贞刚才去过武库,还亲自向叛军喊话,平叛军和 叛军的士气已经完全调个了。
加上随着战斗的持续,城内监视上万广宁士兵的叛军或者被孙得功拉走参战,或者投降、逃跑,众多明军也纷纷趁机反正、聚拢到巡抚、知府 的旗帜下。
现在广宁城只有东门还掌握在叛将陆国志手中,不久前孙得功带领几百死党试图向东门突围,但是被平叛军逼回家里,并将他重重围困起来。
黄石和费立国商量过对王化贞的说辞,大意就是孙得功暗示过他们俩,但是两个人都不服从,西平战前两个人觉得孙得功可疑,于是一起去抓 他,不料还是被他奸计得逞。两个人商议以后,觉得不能独自逃生,所以聚拢部下回广宁。
孙得功现在名声扫地,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,而且黄石他们估计孙得功也认为他们俩是叛徒。这样一切就不会穿帮了,但是黄石仍然想亲自问 问费立国,听听他是怎么说得。找了半天他也没有找到费立国,不禁有些奇怪,于是就问赵慢熊。
“王大人回来以后就让江参将指挥战斗,很快武库就拿下,把孙得功逼回孙府去了。费立国想出个风头,领头抢攻,小腿上中了一箭,退下去 养伤了。”
“孙府里还有多少人?”
“百余人,也许没有。”
“怎么会这样?他为什么不从武库直接突围?”黄石有些不解。
赵慢熊摇摇头,自己的长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别人可不是啊;“孙得功的老母,妻儿,一家几百口都在广宁啊。他想掩护家人突围,不然 以他的武勇,本来是拦不住他的。”
但是现在四面合围就不一样了,刚才孙得功背着母亲突围,又受了几处重伤,听说手臂也被砍断了。现在叛军已经是强弩之末。突围失败被困 后,孙的功手下也所剩无几。
“想不到孙得功还是个孝子。”黄石突然有些伤感,但是这也就是一瞬而已,这个人为了荣华富贵,害死了数万明军,留下多少孤儿寡母,白 发老人啊:“全军听令,攻破孙府,男不留,女眷尔等可自取之。”
“进攻!”
黄石的部下们眼看功劳唾手可得,士气极为高涨,很快就冲进孙府,活捉孙得功同伙千总郎绍贞、守备黄进等,孙得功也在最后时刻自杀。
孙得功的家丁、男性奴仆,精壮的多已经战死,剩下的也立刻被斩杀个精光,每个人头可以值五两银子啊。孙府上下的女眷随即被黄石的士兵 瓜分一空,响彻孙府的哭喊声给黄石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,让他回忆起辽阳的那个明廷细作——第一个因为黄石而灭门的男人。
坐在孙府正厅的黄石恍恍然沉浸于回忆,全然没有想到,如果孙府不哭,那么这广宁几十万百姓就要哭了,岂能和上次被害的商人相比?就在 有些黯然的时候,杨炉火的声音惊醒了他:“属下把孙小姐和她的贴身丫环带来了。”
(笔者按:根据本书的一贯逻辑,还有主角及其心腹的性格心计,这两个女孩中的一个,命运已是昭然若揭。灰熊猫也曾想提笔修改,让这个 女孩也能过上幸福的生活,被爱她的人呵护一生,毕竟笔者对自己创造的人物也有感情啊。
但本书并非美丽的童话,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,这也是本书的风格使然。所以最终还是搁笔做罢,请读者见谅。)
(第13节完)
双手辟开生死路第14节
既然孙得功是叛逆,那么黄石和孙家的婚约自然作罢,但是黄石要留下她做个侍妾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合理。恰恰相反,估计黄石还能捞个有情 有义的评价。
孙小姐和乖宝宝一起被带进来,士兵们也没有对她们动粗。显然他们不清楚黄石会怎么处置这个他曾经的未婚妻,所以他们也不敢对她无礼。
和黄石想象的有所不同,孙小姐虽然满眼悲愤,但却始终昂首挺胸。乖宝宝则低垂着头,黄石始终看不见她的表情。
黄石僵硬地点点头,清了清嗓子:“孙小姐,你父亲罪在不赦,我与他是国仇而非私怨……”
孙小姐一言不发地怒目而视,她的目光让黄石声音越来越小。他可以面对皇太极、孙得功而面不改色,可以在王化贞面前慷慨激昂,但是这个 无辜少女的目光却让黄石感觉难以招架。
他匆匆结束了自己得辩解之词,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想辩解:“以后小姐就由在下来照顾好了,慢熊带小姐下去吧。”
“恶贼。”女孩子猛地喊了一句,她似乎还想说什么,但是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,就已经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。赵慢熊带着几个士兵凑上去 ,但他们也不敢硬拉,大声呵斥未来的小夫人似乎也不妥,所以厅中众人都默默无语。
女孩子很快就制止住了自己的软弱,脸上的神情在黄石看来,似乎是坚毅,她咬牙切齿地说:“我祖母、爹爹、娘亲还有兄弟,都死在你这个 恶贼手里,我的姐妹都被你的禽兽手下……”
面对这种仇恨黄石也无话可说,他打断孙小姐的话:“这不是我的本意,我会让你衣食无忧的。”
女孩子听了这话,脸上的仇恨变成了疯狂,音节从她从牙齿间挤出:“口是心非的恶贼,骗得我爹爹好苦,现在还想哄骗我吗?我爹爹、娘亲 惨死你手,还想糟蹋我。黄石你这禽兽,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,要不是为了爹爹的大事,我怎么会委身你这个鄙夫……”
中间杨炉火和赵慢熊几次向黄石看过来,黄石都摇头示意不必打断女孩的发泄。孙小姐虽然极力想痛骂他,但是翻来覆去就是禽兽、恶贼几个 没有什么杀伤力的词语,最后骂得累了也就自己停下来,大口大口地喘气。乖宝宝期间低着头拉了她的衣角一下,也被孙小姐用力甩开。
如同那个商人的面啐一样,黄石被无辜者痛骂的时候,不但没有愤怒,反倒有一种悲哀,一种被命运、时代和封建传统腐蚀的无奈感觉,屠杀 无辜者原非黄石所愿。就在他避开那恶毒的眼神后,黄石看到了金求德正炯炯有神地望着他。一旦发现黄石注意到自己,金求德马上摇了摇头 。
想到黄石可以一边和女孩亲热,一边算计她老子,金求德顿时感到由衷的钦佩,他自问还没有这个修养。黄石的目光射在他脸上的时候,金求 德知道黄石终究还是有些心软,知道秘密的女人怎么也不能留啊。
黄石咽了口唾液,看到赵慢熊也冲他摇头示意。赵慢熊是觉这个女人太危险了,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。杨炉火虽然也有这种感觉,但他躲 避开黄石探询的眼睛,咬着嘴角没有任何反应。
当黄石举起手的时候,杨炉火终于情急道:
“大人,三思。”
手臂已经重重落下,指向了金求德,那句“交给你处置”已经涌到了嘴边,黄石张着嘴迟迟没有下令。
金求德等待片刻,看黄石的手始终指着自己却没有出声,就双手一抱拳,躬身行礼:“得令。”
他带走女孩子的时候,孙小姐不哭不闹也不说话,神态自若地表示要回自己的闺房。黄石僵硬地收回了手臂,脸上木然犹如石雕。乖宝宝打着 哆嗦,扑上一步跪倒在地上,叫了一声“大人”后就一个劲地哭。黄石保持着高高在上的雕塑神态,仿佛没有听到这哭声。
金求德心中暗喜:“大人做出了正确的判断,这里面可是有我金求德的辅佐之力啊。”
孙小姐被带走了,乖宝宝抱住了黄石的大腿苦苦哀求,称呼在大人、老爷、黄大人、黄督司间变换。
“大人,三思。”杨炉火再次忍不住出声:“她只是个女人。”
“你是觉得我过于小心了么?”黄石问道,声音冰冷的连他自己都认不住来。
“属下不敢。”
“她还很美,所以你就更觉得可惜了。”不带感情的声音冰雪寒冷,金属般强调遮盖了主人心中的软弱和起伏:“父母之仇,不共戴天。不管 她有多漂亮,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比她更美,而且和我没有灭门之仇的女人。”
乖宝宝惨叫一声就昏了过去。
赵慢熊、杨炉火和几个士兵沉浸在这肃杀的气氛中,没有一个人敢透一口大气。金求德终于回来了,他兴冲冲地抱拳说道:“大人,办妥了。 ”
黄石默默点了点头,金求德随即厌恶地扫了地上的乖宝宝一眼,抬头冲着黄石说道:“大人,这个也交给属下去办吧。”
杨炉火听到这话又大声说道:“金兄弟连一个丫头也不放过么?”
“孙家对她恩重,大人留她在身边,属下不放心。”金求德理直气壮。
“胡说,一个丫头有什么紧要。”
赵慢熊突然插嘴道:“如果孙小姐在,大人收下一个有婚约的女子旁人也不能说什么,她自然也没有问题。但是孙小姐不在了,大人收留一个 叛将的丫环作妾,属下认为不妥。”
如果是正常状态,这个本来没有问题,但是黄石和孙得功的关系非常微妙,眼下正是撇都撇不清的时候。一个有婚约的也就算了,但是乖宝宝 这种大丫头留下做妾,总可能会有些不好的流言。再者战乱未定,黄石就迫不及待地纳妾而不是犒劳部下,怎么也是不好。
金求德大声赞同:“正是,除恶务尽。”
“她也算恶?”杨炉火脸红脖子粗地反驳。
“正是,”金求德义正词严地说:“她是孙家心腹。”
“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,”赵慢熊也在旁边帮腔:“你保得了她么?大人的安全你担得起么?”
杨炉火争辩不过他们,只是冲着黄石拱手:“大人,她和大人没有杀父之仇。”
赵慢熊又冷冷地继续:“大人有明令,‘孙府女眷可自取之’,大人既然不能留下她,那么杨兄弟是要把她推给外面的士兵们么?那样她才是 生不如死。还是杨兄弟要大人失信于军士?”
“不杀她,也不要把她交给士兵”一直没有开口的黄石终于发话了。
“大人!”金求德和赵慢熊同声疾呼,
黄石挥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:“我是说过孙府的女眷都赏赐给部下。”
女孩的唇,她的体温,她的微笑和眼泪,她的悲哀和欢乐。听了赵慢熊的话,黄石就明白自己不能留下她。
“杨炉火也是我的部下,对吧?”黄石问赵慢熊,不等他回答就转头看杨炉火:“我把她给你了。”
赵慢熊倒是无可无不可,金求德仍然企图争辩。
黄石无力地说:“你们都退下,杨炉火你留下。”
赵慢熊和金求德退出去以后,黄石指着乖宝宝讲了那天的事情,最后对杨炉火说:“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卖你,是个很不错的女孩。我没有动 过她,现在还是完璧,你好好待她吧。”
听过故事的杨炉火愣了很久,才一言不发地解下斗蓬披在乖宝宝身上,把女孩从头到脚裹起来。被惊醒的乖宝宝在一片漆黑中挣扎起来,杨炉 火温柔地轻拍着斗篷说了几句话,把恐惧的女孩儿安慰好,然后横抱着她站起来,向黄石恭恭敬敬地说道:“遵命,大人。”
孙得功的书房自然要立刻处置,黄石可不想有什么密信落到别人手中。黄石让金求德处理这档子事请,然后又问了一句:“孙小姐呢?”
“在她的闺房,”金求德随即谢罪:“属下糊涂,忘了把她的屋子搜查一遍。”
“我自己去。”
黄石把亲卫留在外面,独自推开孙小姐的房门走进去。吊在屋梁上的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、舌头不雅观地吐了出来,脸变成紫黑色。
黄石轻轻地关上房门,把孙小姐抱到了床上,合上她的眼睛和嘴,一番布置以后女孩就像是熟睡过去一样。此时黄石胸中如同有巨石大锤在反 复敲打一般。
他看到梳妆台上有一个绸缎的包裹,很精致,显然是女孩子很看重的东西。
黄石轻手轻脚地把它打开,里面是一根树枝,上面都是绽放的梅花,
“老爷,妾身想讨个物事,也好存个念想。”女孩欲语先羞的神态又浮现在黄石眼前。
黄石抚摸着这根树枝上面的梅花。
……
“可惜梅花过几天就谢了。”古代情郎送给女孩的信物都是玉石——图个天长地久的口彩,女孩对黄石这个礼物微微有些不满。
……
金银箔小心地缝在每一朵梅花上面,所以黄石手中的梅花仍在傲然怒放,拼出来梅花永远不会凋谢。
……
“老爷放心,妾身有办法。”那天分别的时候,女孩摸着梅花沉思了一会儿,皎洁的脸上浮现出开心的笑容。
……
“我本来不是这样的人啊!”黄石竟然感觉有些良知逃出他的眼睛,这些许良知随即从他脸颊上滑落。黄石想起前世最喜欢的古龙,武侠小说 得魔头一般不杀人,除非是高士、名臣、大侠或者美女。
“连魔头都做不了,还想做帝王么?”
黄石快速在女孩额头吻了一下,调头离开房间,又一份帝王不能拥有的良知被抛下,留在凋谢了的花朵身畔。
(第14节)
双手辟开生死路第15节
进攻孙府的上千士兵已经非常疲惫,而且他们立下功劳,正在掠夺钱财女子,所以也不肯继续作战了。其他各队士兵开始向东城开拔,去攻打 叛军最后的两个据点:东城军营和东门。
“为什么你不肯服一下软呢,就说不计较仇恨了?我本以为女人是很软弱的生物,这个时代的女人会更软弱。只要你开口告诉我……”黄石在 厅里喝闷茶的时候,赵慢熊急匆匆地回来了,样子吓了黄石一跳,连忙问怎么了。
刚才黄石让金求德处理孙得功书房的同时,吩咐赵慢熊领人去武库,趁乱搞些装备回来,结果被武库的知府衙役拦住了。赵慢熊也被知府高邦 佐狠狠骂了一顿,要不是看他是黄石的部下,还有被打一顿板子的危险。
黄石正听他抱怨的时候,杨炉火跑了进来。他把乖宝宝送回黄石老宅,在他的小屋安置下后,立刻又赶回来领队,他急促地说:“高知府来了 ,还气势汹汹的。”
黄石扔下茶碗,带着他们两个跑出去。高邦佐一脸不痛快,劈头盖脸就一通:“黄督司,本府知道你立下大功,但是武库是国家所有,装备也 是国家所有,你怎么能擅自去拿?士兵需要武器,本府自然会统筹安排,都自行去取,那岂不是要大乱么?”
黄石赔罪了半天,高邦佐才怒气稍稍,他指着后面衙役抬着的几个箱子:“本府拉了银子来,攻下孙府的赏银在这里,还有早上到现在的杀贼 赏银也在这里,每个首级五两。黄督司帮着分配一下吧。”
“谢高大人。”
“士兵应得的本府自然会想到,有需要你也可以报上来。本府现在很忙,黄督司自便。”高邦佐看起来还是很生气,挥挥手就把手下带走了, 留下了几大箱子银两。
这次叛军的总数目比黄石和费立国估计的为大,因为还有几个广宁将领参加了孙得功的叛乱,所有的叛军加起来共有近两千人。现在城东负隅 顽抗的还有几百,谁都知道现在时间就是一切。
如果不赶快消灭叛军,整顿好城防,后金大军从镇武杀过来还是一个死字,从镇武到广宁也就是一天多的路程。而叛军似乎还想坚守瓮城,等 待后金的援军。
王化贞亲自去城东了。还下令高邦佐打开广宁府库,把库存银子都搬出来打赏,看来他也是急红眼了。赵慢熊认为黄石应该亲自去发赏,混个 脸熟,再说这种收买人心的机会,不拿白不拿。
“去召集士兵领赏!”
杨炉火应了一声就跑开了。
“大人什么时候去主持婚事?”赵慢熊突然问道。
“我去主持婚事?”
“是啊。”赵慢熊一番解释,黄石才知道如果杨炉火要和乖宝宝成亲,是要给他磕头的。充军的杨炉火身边没有长辈,而在封建社会,黄石就 是他的天,而且这件事情是他决定的,新婚夫妇就要给他磕头,感谢他的赐予。
“大人英明,深思远虑。”赵慢熊又是一通恭维。
黄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,赵慢熊还在说下去:“大人也算是给杨兄弟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。”
赵慢熊今天也看出来杨炉火对乖宝宝有点儿意思了,所以黄石的良心被他以另一种方式解读了。至于乖宝宝嘛,以前一直偷偷欺负亲兵,对他 们呼来喝去,还拿过他们孝敬的胭脂。杨炉火作为亲兵队长,自然首当其冲,被整惨了。
“这次杨兄弟一定会狠狠报仇。”赵慢熊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:“这次墙根有的听!这丫头拿的水粉里面,还有属下的份子钱,一定要多给杨 兄弟喝彩,把她往死里整。”
听墙根?听墙根也就算了,还要喝彩?黄石大脑有点乱,他不知道这个时代新婚之夜,听墙根是很正常的行为。不要说军户,就是儒生、秀才 结婚,也是一堆人去听门缝和窗檐。给新郎鼓劲那是亲朋好友表示亲热,甚至还有在外面公然进行讨论的。
不懂时代礼节的黄石还以为是辽东习俗,他不懂装懂地说:“小心杨兄弟和你急。”
“去听他墙根是给他面子!”
“明白了,”黄石尴尬地笑笑,他想起欧洲的传统习惯是床边观摩,皇家贵族也是如此,看来华夏还是比蛮夷要文明些,随口说了一句:“我 成亲的时候,你们别给我面子就好。”
赵慢熊偷偷一笑,不置可否。黄石此时眼看前方,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,不然一定会心生警惕。
到黄石面前领赏的士兵一个个都千恩万谢,现在一个首级有五两银子的天价,黄石看着身边堆积如山的首级,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是无辜平 民。不过黄石现在不打算也不敢认真计较首级,一旦影响了士气军心那可是万事皆休了。
处理了孙府的问题以后,黄石琢磨了一下现在的情况,虽然和原本的计划有出入,但是无论如何,广宁城还是保住了,虽然这场大乱让兵民逃 走了很多,但是黄石估计应该还是可以凑出近万士兵。凭借广宁坚城高墙,未必不能和后金一战。
啪
一大串头颅被扔到了计件的士兵面前,一个全身浴血的士兵歪着头,神态有些傲慢地说:“九个首级,四十五两银子,数吧。”
“都是你杀的?”一个计件士兵惊叫了一声,一个人拿到一个首级就不容易了,这家伙一下子拿来了九个。
“不错。”
黄石也被吸引过来了,这堆首级看起来还真像是士兵而不是百姓,随口问了一句:“都是叛军?”
“笑话,”那个士兵冷笑起来:“你们还要什么首级,女人的要不要?尽管说,我去给你们取来。”
“放肆,一个小兵怎么敢这样无礼。”赵慢熊变色喝骂。
那个士兵这才仔细看了一下黄石的铠甲,有些不服地拱了一下手:“标下贺宝刀,见过这位大人。”
马上就有士兵叫起来:“你这厮看仔细了,我们大人是黄石黄督司。”
贺宝刀冷笑了一声:“久闻黄督司大名,这次是平叛功臣,以前是孙得功的女婿嘛。”
赵慢熊一挥手,几个士兵就把贺宝刀按住了。黄石皱眉问他:“我和你素不相识,为何要口出恶言?”
(第15节完)
双手辟开生死路第16节
贺宝刀也不挣扎,声音里满是愤怒:“某戮力杀贼,出生入死才取得这些首级,大人上来看也不看就问某是不是叛军首级,分明是怀疑某杀良 冒功。”
“一个人杀一贼已经不容易,何况九人,我问一下也不可以吗?”黄石大感奇怪,这小兵一点就着的脾气,不知道怎么活到今天的。
贺宝刀不服气地大叫:“大人做不到,怎么知道标下也做不到?”
士兵听见这话都是人人色变,黄石制止住他们的异动,问那个计件士兵:“都是叛军首级么?”
那个士兵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贺宝刀,冷笑着说:“属下觉得很是可疑,要仔细分辨一下。”
“那就仔细分辨吧。”黄石哼了一声,贺宝刀这种性格的小兵能活下来确实是奇迹,他拉过赵慢熊小声吩咐:“实话实说。”
仔细分辩了好久,赵慢熊偷偷冲黄石点了点头。
“放他起来,给他四十五两银子。”
贺宝刀一跃而起,接过沉甸甸的赏银,随随便便地冲着黄石一礼:“标下可以走了么?”
“壮士现在是何职务?”
“没有任何职务。”贺宝刀懒洋洋地回答。
“壮士是何人麾下。”来了明朝这么久,黄石从来没有见到这种好汉,见了上官腿都不软。
“回黄大人,标下是罗副将属下王游击属下陈千总属下马把总队。都死了,现在是散兵游勇。”
“壮士可愿意在黄某这里出力。”
“以后再说,标下现在可以走了么?”
身侧的亲兵出气越来越重,但黄石对这个罕见品种也越来越有兴趣了:“阁下可以走了。”
“谢了。”贺宝刀大步离开,不远处有七八个士兵等着他。见他把银子随手抛过去,他们欢呼一声就簇拥着贺宝刀呼啸而去。
黄石周围的士兵人人露出不忿的神色,只有赵慢熊偷偷溜过来:“大人很欣赏这个贺宝刀吧。”
“是啊,只是这种人我不知道怎么收服。”
“属下倒是有个计较。”赵慢熊附耳过来说了几句。
黄石听完之后就大声问周围的士兵:“你们谁知道刚才那个贺宝刀的来历?”
广宁城这么大,一个小兵哪里会有几个人知道,来领赏的士兵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。
“真是少有的壮士,”黄石在众人面前大声赞叹:“谁能说服贺宝刀来投我黄石,赏银五十两!”
“千金买骨就是这个意思吧?”黄石传开赏格后问赵慢熊。
“这种人关心的是显然是面子而不是银子。大人这么一闹,全广宁都知道大人求才若渴,他面上可是大大有光彩啊。就算还有其他人想招揽他 ,也要给大人面子。”这种不识好歹的人恐怕也不是能服从军纪的,赵慢熊觉得没有军官喜欢招揽这种愣头青,自己长官的选择标准比较另类 。
两人正在谈笑的时候城东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,接着就看见东面的天空腾起了火光,黄石连忙打发一个士兵去探询情况。
“大人,”士兵气急败坏地赶回来,“陆国志这个狗贼,他放火焚烧东门,还用火药炸塌了东门的敌楼。”
原来坚守在东门叛贼陆国志早就在东门安放了炸药,本来就是用来以防万一。孙得功死后,平叛军开始猛攻东门,他们坚持了一段时间就顶不 住了。东城军营被王化贞攻下后,独木难支的陆国志只有率领百人退守东门瓮城。
王化贞对叛军恨入骨髓,兵力充裕以后立刻派人从北门出城,包抄东瓮城,想把他们一网打尽。陆国志知道大势已去,无论如何也等不到后金 援军了。他逃跑的时候引爆了瓮城城墙下的火药,还点燃了城门附近的民居和城楼。
等黄石赶到的时候,东门的火势已经很大了,大批民居烈烈地燃烧着,灼热的气浪让人无法靠前,不时还有零星的爆炸声传来。
东门的城楼被炸塌了一角,剩下虽然大部分被火光和浓烟遮掩住,但是黄石仍然可以看见砖石已经被烧得发红了。
在不远处黄石发现了知府高邦佐,知府大人的乌纱帽已经被热浪卷走了,身上的蓝色官服也被大风吹得七扭八歪,人冲着大火发愣。黄石一个 箭步冲过去:“高大人在这里看什么呢?多叫些人来啊,赶快把火扑灭,我们还要抢修城墙啊。”
高邦佐听黄石似乎有责备他的意思,也顾不得体面就愤愤地嚷嚷起来:“黄督司你是在指责本府吗?书吏、里正十个跑了八个,百姓也大半逃 出了城,黄督司,你让本官哪里去找人来啊?”
这高声叫喊立刻让黄石想起来知府可是文臣,比他这个小武官高了不是一星半点,他赶快后退行礼:“高大人,事在人为。卑职这就去找巡抚 大人调兵,请高大人尽力搜集一些人力来。”
这个态度让高邦佐冷静下来,他也明白现在不是摆官威的时候,于是正色说:“那就有劳黄督司了。”
现在整个广宁城兵荒马乱,叛军和平叛军刚才交战的时候都纵火,现在一路上还到处都是火光,有些百姓奋力拯救自己的房屋。但是也有许多 着火的房屋没有人管,大概它们的主人已经抛弃家产,逃出广宁了。
走在路上的时候,黄石还经常能遇到溃兵。虽然叛乱已经被平息,但是一片混战刚刚结束,士兵没有军官控制,就有一些开始劫掠百姓,开始 还是寻找那些空屋子,偷窃无主的财物,但是过过就演变成杀人夺财。
知府衙门的衙役虽然奋力弹压乱兵,但是人手大多被抽调去保护仓库,组织民夫了。而且衙役损失不小,乱兵又众多,所以城内还是很乱。
在亲兵、部众的重重保护下,黄石当然是非常的安全,但是耳边也不时传来百姓的惨叫声、男子的怒喝争斗声还有妇孺的哭喊声,甚至还能看 见有的士兵在纵火焚烧民居。
黄石觉得自己不能放任不管,所以就派出部下协助衙役捉拿乱兵。命令部下把他们统统领去知府衙门,或者收拢到军营中管束。
找来找去,黄石怎么也找不到王化贞,就是广宁参将江朝栋也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。再找了一会儿,黄石发现辽东巡抚的近卫也都不见了。
如果王化贞又跑了的话,这广宁就要再次人心大乱了,想到这节的黄石冷汗直流,挥了一下马鞭:“立刻赶去东门。”
(第16节完)
双手辟开生死路第17节
东门的火势虽然没有减小,但是明显已经被控制住了,高邦佐不知道从哪里找回了他的官帽,大明官服也被他收拾齐整,上千兵民正组成人龙 传递水桶。御史方震儒也在这里,正和高邦佐说着些什么。
见到黄石回来,高邦佐急忙问道:“黄督司可见到巡抚大人?方大人也急着找巡抚大人,都找到这里来了。”
黄石笑着对方震儒、高邦佐说:“回两位大人,巡抚大人有令,救火修城之事交由高大人全权负责,卑职等广宁军也交给大人差遣。”
“有劳黄督司了。”高邦佐心下大定,连忙转身吩咐身边的官吏:“传令下去,立刻杀猪造饭,入夜还要加餐,让兵民都吃饱,同时多搜集人 力和砖石,火灭之后立刻抢修城楼,今夜举火修城不得有误。”
吩咐了一些紧要事情之后,高邦佐又冲着黄石露出笑容:“黄督司回师平叛,这份大功自然跑不了,这事本府说不上话,只能恭贺黄督司了。 不过救助百姓却是本府份内之事,黄督司收拢乱兵的大功,本府一定另上一本为黄督司请功。”
“这都是卑职份内的事情,高大人缪赞了。”黄石看东门的情况稳定了,就琢磨着托词离开再去找王化贞:“卑职还要向王大人复命,卑职告 退。”
方震儒也笑着说:“本官也和黄督司一同前去,本官身为辽东巡抚御史,危难之际更要陪在巡抚大人身边。”
就算方震儒不提黄石也要拉他走,如果王化贞跑了,他就得和御史商量解决办法。可惜天算不如人算,费立国不顾小腿有伤,带着四、五个亲 兵骑马赶来,还不等下马就冲着黄石大叫:“王大人离城了,王大人离城了。”
这喊声不但立刻让方震儒和高邦佐目瞪口呆,而且马上在人群里引起了一片哗然。
费立国跳下马以后,匆匆向着高邦佐、方震儒一礼:“高大人、方大人。”
然后更不搭理满脸阴沉的高邦佐,一把将黄石拉到远远的一边,急得大叫大嚷:“江参将护着王化……护着巡抚大人出城了,千真万确,我的 部下已经开始混乱了,有人已经想逃跑了。我勉强控制住他们,现在集结在北门外。黄石,我们赶快走吧,不然兵士就要散了。”
“小声,”黄石喝住费立国,轻声问他:“你打算去哪里?辽西?等着被那个还不知道是谁的建奴细作玩死?”
“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,到了辽西我们就先告祖大寿一状,我想过了,我们两个人一起出首,没准可以。”
“到底是不是祖大寿我们都不知道,何况他是辽西名将,关宁副总兵,就凭我们两个能告他?”黄石冷笑着反问:“再说我们的推测怎么说, 要不先要把我们通敌的东西报上去?”
“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。怎么说我们路上再商量好了。”看黄石还在犹豫,费立国急得跳脚:“快走、快走,路上我们再商量如何去告祖大 寿。”
黄石沉吟着没有回答,他回头看了看高邦佐那边,广宁知府衙门的属下都停了手边的工作,聚拢在一起交头接耳,城门的兵民也都纷纷往这边 看过来,人群里不停响起“王巡抚已经逃跑了,建奴怕是杀过来了”的喊声。
孙得功已经死了,费立国方寸已乱,除了一个不知道身份的后金细作,明廷这边再也没有知情者,黄石一推费立国:“我和你一起走,先去辽 西再说。”
费立国答应了一声,转身就要去上马,不想黄石却抽出刀,一下子捅进他的后背,跟着黄石狠狠地一转刀柄,刀刃猛地搅动起来。费立国满嘴 顿时喷出鲜血和内脏碎片,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倒在地上。
黄石踏住尸体狠狠蹬开,抽出血淋淋的腰刀高举过头,冲着人群大喝:“费立国谣言惑众,已经伏诛,众人不必惊慌,继续救火。”
这时候金求德的手下已经把费立国的几个亲兵拿下,黄石一个手势又是几颗人头落地。黄石叫过金求德,指着自己几个亲兵,“立刻带他们和 你的部下去北门外接管费立国的部队。金求德,如果老把总不听话,杀了用他们替上,其他人有不服得也一起杀了。”
金求德领命而去以后,黄石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高邦佐面前,只见高邦佐的脸色已经和死人一般,黄石强笑道:“卑职这就去巡抚大人那里看看 ,请大人继续组织人力,东门就全靠高大人了。”
高邦佐默默地摇了摇头,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像老了十岁:“黄督司不用做戏了,事到如今还要欺瞒老夫么?”
黄石小声说道:“高大人,卑职一定把巡抚追回来,请大人一定不要气馁。”
高邦佐听了还是摇头,方震儒更是面如死灰,广宁知府衙门的官吏已经散去一些,人龙也都停止了运水,不少人喧闹着开始逃走。
“黄督司高义,真让老夫汗颜。”方震儒看着黄石满脸的焦急神色,脸上也露出羞愧的神色:“要是人人都如同黄督司这样,辽事也就不会闹 到这个地步了。”
“两位大人。”
“黄督司不用多说了,你看看周围吧。”高邦佐指了一下东门外的人群,广宁官吏已经十停散了四停,知府衙门的兵丁少了一半,辛苦组织起 来的壮丁早已经逃光。
“东门塌了,巡抚跑了,建奴来了”这样的呼喊响彻了半个广宁城。
见此情景黄石急道:“高大人,不能存广宁,有何面目入关?”
“大人,”说话间金求德的一个亲兵赶了过来,他一礼之后就急忙汇报:“费立国的部下闹事,金千总奋力弹压,但还是散去了一半。现在勉 强控制住了,但还是很乱,金千总请大人速速增派人手,”
“大人,”赵慢熊也急惶惶地赶来:“广宁溃兵夺门而逃,还有大批乱民纵火打劫,我部也开始混乱,属下不敢分兵镇压,现在聚拢在一起, 请大人立刻前去稳定军心。”
“立刻带去北门外,和金求德回合,在那里等我。”黄石下达了命令后,就向方、高两人请罪:“卑职治军不严,请两位大人赎罪。”
方震儒咳嗽一声,清了清喉咙:“黄督司临危不乱,本官很是佩服。但是经略、巡抚不在,本御史权且接管广宁军。黄督司这就整顿兵马,护 送本官和高大人离城吧。”
(第17节完)
(本章完)
外传
《国史记,太祖武功实录》
天启二年正月,明师战建虏于西平,得功通敌在前,大寿脱逃在后,两翼皆溃,明师败绩。太祖溃围而出,众百余也。
众议南遁,太祖曰不可,兵旋广宁城下。得功党羽数千,据四门守。太祖破北门,救化贞,兵入广宁,当其时,矢落如雨,火烈弥天,太祖持 三尺青锋,斩敌无算,当者披靡。得功授首,广宁遂复。
太祖收拢散兵,出榜安民,城危而复安,气泄而复鼓。观者咸以为广宁定矣。
不意化贞私遁,功亏一篑。
史氏敬曰:
时赵满熊、金求德、杨致远,俱在太祖军前效力。太祖英武,辅以慢熊智计,兼用德远之勇,坚壁可谓易也。
若化贞亲之,信之,使太祖掌精兵数万,辽东本不足平。何至身死东曹,后传首九边焉?
化贞碌碌不足道,太祖率百众,旋师平叛,克复广宁,竟未能收全功,惜哉。
第五卷 莫道天涯无知己
莫道天涯无知己第01节
竖儒不足与谋!
想归想,事情还是得办,要不是现在有求于黄石,方震儒根本不会用这样的客气腔调。
御史虽然只是七品,但是明朝以文统武,所以文臣权势极大,不要说黄石只是四品督司,就是三品的参将,只要一言不合,御史也是就扒下裤 子就打。
文臣的权威黄石完全不能对抗,只好把求救的眼光投向广宁知府高邦佐。
“广宁军的事情轮不到本府说话,一切听方大人吩咐。”高邦佐避开黄石的视线,调头命令他的属下收拢知府衙门的兵丁。
“本官知道黄督司你是个勇将,但匹夫之勇是不能成大事的。”方震儒的口气非常柔和,他的言辞和轻视武臣的传统很合拍:“本官自有运筹 ,黄督司只要听从本官节制就可以了。”
“是,卑职遵命,请大人下令吧。”黄石知道广宁知府和辽东御史既然丧失信心,他就绝对没有任何险中求胜的机会了。
黄石护送着方震儒和广宁知府衙门的兵丁来到北门外,金求德和赵慢熊已经把平叛军整理好,他们不等黄石发问就跑过来请罪:“属下无能, 有部分士兵趁乱散去,请大人治罪。”
“现在我部还有多少人马。”
“我部还有四百六十骑兵,六百步兵。”
逃走的几百士兵多是入城后编组的,从西平跟随而来的士兵基本都在。这两天的一系列军事行动给黄石带来了威信,西平路上收拢的溃散骑兵 大多甘心服从黄石命令,包括费立国的一些部众也是如此。
黄石出现后,三百多一路跟随黄石而来的骑兵一起向他欢呼,把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。这个场面也感染了其他的士兵,军心于是大定。
“黄督司,请帮本府收拢难民。”
黄石现在看高邦佐就有气,但是他还是命令手下尽力配合,虽然放弃广宁,但黄石也不想这几十万居民四散逃难。他发现自己还是有底线的。
“点燃粮库、布库和其他仓库。引爆火药库。赵慢熊带队,我军轮流去武库换装,然后焚烧。”黄石记得历史上努尔哈赤从广宁搬走了两百门 大炮,数以万计的铠甲,百万石的米豆和大批银两,一直到天启三年底才把战利品搬空,现在他毛也别想捞到一根了。
虽然还是下午,但广宁城内很快就大火弥天,让方圆数十里都看得清清楚楚。高邦佐还在聚拢百姓,组织人手扶老携幼,失散的平民肯定会遭 到山贼和溃兵的洗掠,乱世人命不如狗。
方震儒命令广宁军和高邦佐的难民群同行,以便提供保护。广宁知府衙门带着难民在先,后面是黄石收拢的两千余广宁军士兵,还是一样的老 问题,没有军官。他们的临时最高指挥官——黄石只希望不要遭遇任何战斗。
士兵一队队离开,黄石带着三百骑兵留到最后:
“大人,出发吧。”
高邦佐充耳不闻,只是看着广宁城头熊熊的火光发愣。方震儒偷偷对黄石说:“朝廷扩建广宁城,城楼一砖一石,多少仓库、军营,都是高大 人亲身督促赶修的,如今却要他看着全城付之一炬。”
每天入夜以后,黄石就命令新兵和沿途收拢的溃兵在内扎营,老兵和知府衙门的兵丁在外扎营,把百姓四面围护起来。高邦佐负责行政管理, 倒也井然有序,历史上数十万难民冻毙荒野的事情总算没有发生。
从第二天清晨开始,天公不作美地下起了雪。离开广宁第三天,传令兵赶来向方震儒传达了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命令:焚毁所有的仓禀和堡垒。
明朝经营辽东二百年,构筑堡垒几百座,储备大批物资。朝鲜使臣经过辽东的时候,望见这一望无际,连绵数千里的要塞群,每每发出对中华 物力丰饶的感叹。黄石听到这个命令之后,明白熊廷弼终于还是犯下了这个大错。
大明倾二百年国力在辽东修筑了数百里纵深防御,被这个命令付之一炬。此后逢集堡以西辽土被蒙古占领,后金铁骑过辽河就一马平川,而孙 承宗也只有从山海关外再从头修起。
辽东几百座堡垒城市先后开始燃烧,数百万人民流离失所,一路南下的黄石所过之处,尽是残恒断壁和缕缕青烟。
除此以外,还有几十座堡垒向后金投降,因为他们周围的堡垒驻军都撤退,在一片混乱中,这些堡垒中的军队、人民连同物资尽数为后金所得 ,计有:锦州、松山、大凌河、小凌河、牵马岭、正安、锦昌、中安、盘山、杏山、桥守堡、西兴堡、铁场堡、锦安堡、右屯卫、团山堡、镇 宁堡、镇远堡、镇安堡、镇静堡、镇武堡,镇夷堡、大清堡、大康堡、大静堡、大宁堡、大平堡、大安堡、大兴堡、大茂堡、大胜堡、大镇堡 、大福堡、大定堡、壮镇堡、戚家堡、闾阳驿、十三山驿等。
后金搬运走人口和物资后,把这些堡垒也统统焚烧殆尽。历史上的大明,未来二十年穷尽国力,闹到海内鼎沸,辽左的防御体系也没有恢复旧 观的一成。
辽地大火后几日,来自蒙古的援军赶到广宁,他们见到这一片废墟也是心胆俱裂,哄传后金势力大。蒙古人和后金前锋稍作交锋就撤退了,不 过这次交锋也阻挡了后金的追击,让广宁军得以安全南下。不过明军既然退入辽西,蒙古众多部落也就此相信后金能够生存下去,纷纷变得首 鼠两端起来,开始和后金私通款曲。
“熊廷弼啊,熊经略,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你身边有后金细作,我真要说你也是个误国之臣,完全是自取死路啊。”
原本的历史上,关宁军最远只是推进到大凌河,土地面积还不到全辽的百分之七。多数时候十万关宁军都被人数更少的后金军压缩在山海关到 锦州之间的辽西走廊,所占土地面积低于百分之五。
黄石认为,辽西未来要面对的严峻局面,熊廷弼的总撤退令是难辞其咎的。
既然历史仍然没有巨大改变,黄石知道自己去山海关也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了。这个命令让明军在关外无立锥之地,眼下最需要的是袁崇焕这 种筑城专家了。
翌日,黄石出营漫步,只有赵慢熊随行,两个人边走边谈,除了军旅事宜,还有些勾心斗角的琐碎。
赵慢熊对金求德有些看法,但是黄石不以为然,他认为“王者之心”包括信心在内,对属下过于警觉是没有自信的表现。至于金求德其人,正 如皇太极所说,用得好不过是王霸者手中的一把利刃罢了。
好比黄石自己,难道皇太极眼光比金求得还差?看不来他的野心么?不过是王者自有王者的气度,根本不畏惧野心而已。
“啊——”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上,黄石仰天长啸,赵慢熊默默站在他的身后。
黄石嘶喊到精疲力竭,才停了下来,像是对赵慢熊说,也像是自言自语:“我真累啊,活得真累啊。”
“有时候,我真想退隐山林,种两亩地,没事儿打打兔子。”黄石一屁股坐到地上,摘下头盔远远扔到一边:“娶个俊俏老婆,生堆大胖小子 。”
“种田么?属下觉得这个也很累。”
“口误。”黄石轻笑起来:“我的意思是多买些地,雇些人来种。这样就可以享福了吧?”
“不错嘛,”赵慢熊击节叫好:“还可以讨几房小妾,那就更享福了。大人,您快带我走吧,让我做个管家,帮您牵狗打猎。”
“好,我一定请你作管家。”黄石闭上眼睛幻想着,脸上全是浅浅的笑意,过了好久才睁眼说:“慢熊老弟,你差点就把我说动了。”
“只差一点吗?哎呀,太可惜啦。早知道刚才就使出全力啦,那属下就是黄老爷的管家了。”
两个人相视一笑。
“大人,我们很快就要到宁远了,然后就可以直奔山海关,到哪里就可以轻闲一番了。”笑过之后,黄石他们就开始往回走了。
去辽西过清闲的生活么,黄石没有说话,轻舒双臂,伸了个懒腰。北风扫地而来,黄石衣甲当风。站住脚,闭上眼,凝听着头盔上的红缨的抖 动声,真是悠闲自在啊,好想就这样吹风到永远。离开广宁这几天,竟是黄石长久以来,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间。
“广宁一战,大人已经是名动天下。值此败军之际,辽将非逃即降,大人到了辽西后必受朝廷重用。”身后的赵慢熊大声说着,黄石迎风叉腰 而立,不置可否,斗篷在身后猎猎舞动。
黄石睁眼望向苍穹,天空中好像有一个声音传来:“去辽东吧,那里有几千里山河,正是海阔天空、大有可为之地!”
赵慢熊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:“大人更是英姿挺拔,这一路上,属下看见很多姑娘都频频注目于大人。而以大人不可限量之前程,向书香门家 提亲也不算辱没他们了。”
“是吗?”高大的身材,加上威武的戎装,黄石还算得上能吸引眼球吧。厚禄、家庭就在山海关的那一边向他招手。
冥冥中的声音对他耳语道:“大丈夫岂能受制于文臣,在没有战事的辽西郁郁四年?”
宁远很快在望,黄石终于下定了决心,向方震儒和高邦佐辞行:
“黄督司要当逃兵不成?”方震儒大吃一惊,不能置信地看着黄石。
(第01节)
莫道天涯无知己第02节
“大人明鉴,广宁镇陈渠总兵、罗一贯副将在西平殉国,现在广宁镇就以毛文龙副总兵为尊,卑职身为广宁军督司,理应去毛将军那里听候差 遣。”
“可是毛副将远在朝鲜!”高邦佐和方震儒异口同声地说道。
“前些日子广宁塘报说了,毛总兵已经收复了旅顺,卑职打算带本部人马前往旅顺。”
高邦佐不希望黄石部离开,不过黄石作为广宁军官去毛文龙那里归建,本来也是说得过去的理由。高邦佐不过是广宁知府一个地方官,对黄石 毫无约束力,眼下也只有旁听,
方震儒同样不想黄石走,广宁失守,十三万大军几天内灰飞烟灭,朝廷不震怒才怪呢。方震儒收拢残军,掩护百姓南逃,功劳大大高过职务。 在他眼中,黄石称得上奇货可居,只要这个平定叛乱的第一功臣说自己些好话,那前程是非常美好的,这些天他一直在刻意笼络黄石。
此外,方震儒估计自己肯定要在辽东干下去,黄石这样的“猛将”不但是军中奥援,更是保命的依靠。如果黄石走了,他就不能以黄石的名义 写奏章了,更不能指望这个“猛将”的“勇武”了。
作为辽东巡抚御史,方震儒有绝对的权利管辖广宁军,他决定晓之以理:“黄督司可知去旅顺,陆路有千里之遥,更要经过建奴盘踞的海州、 复州啊。”
“卑职但求杀奴报国,不敢贪生怕死。”黄石知道辽西没有战争威胁,所以随口就说了这话,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不妥,明廷不能预知历史,群 臣自然更关注山海关。
果然。
“现钟不打,反去炼铜?此论不当,本官不能同意。就这样了,下去吧。”
“大人明鉴。”黄石最后拿出的理由软弱无力:“卑职部下有很多辽东人,经略大人的焚城命令一下,已经是一片哗然,他们父母家小都在辽 东,卑职强令他们去关内,只怕军心不稳。”
“强辞夺理!那你就应该弹压而不是纵容。”方震儒闻言大怒,正要严加喝斥,突然被高邦佐拉了一下袖子。
方震儒一愣,顿时恍然大悟,语气也马上变得非常柔和:“黄督司是不是有什么个人原因呢?是不是有家人什么的在辽东?说出来吧,本官绝 不会怪罪你的。”
黄石于是叙述了自己被老张救命的经过,他说一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还身在险境,自己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离开。
方震儒听傻了眼,一时也没有什么话说,陷救命恩人于险地是大大的不义。虽然他觉得黄石去柳河也未必有用,多半还是接不到人,不过劝人 行不义之举的话方震儒也说不出口。
幸好高邦佐给他解了围,用不以为然的语气插嘴说:“黄督司,他们确实对你有大恩,但是你现在身负朝廷官职。自古忠孝不能两全,忠义也 ……某些时候忠义同样不能两全嘛。何况报效朝廷是大义,救命之恩是小……不,也是大义,不过还是稍小。总之,当然是先报君父之恩,后 谈朋友私情了。”
方震儒连忙点头:“高大人这是正论,是正论。”
看黄石还要分辨,方震儒神色一紧:“放肆,还不退下去好好想想高大人的话?”
顶撞文臣被拖出去打死也是活该,黄石心里暗念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名言,退出去琢磨还有什么办法能不去辽西。
黄石一个人想不出来,就把金求德、杨炉火和赵慢熊拉来一起想办法。黄石首先讲了一下自己的想法,就是辽西估计不会有什么战功,所以大 家最好还是去旅顺发展。
“大人认定辽西不会有什么大战么?”金求德首先表示反对:“属下倒是认为辽西首当其冲。”
“有毛文龙在,建奴没法大举向西。”黄石有些不耐烦,这个问题既无关紧要又不容易说清,他不打算在上面浪费时间。
赵慢熊也表示反对:“大人是不是把毛文龙看得太高了,属下听说他在朝鲜溃不成军。”
“想立功就得去辽东,就是这样,不必多说。”辽西可有文臣,战功也不全是黄石自己的。
杨炉火有他的一份私心:“此去辽东千里,恐怕九死一生。”
“不经寒彻骨,岂得梅花香?”黄石负手而立,不打算再进行说服教育了:“你们怎么说?”
三人对望几眼,一起拜倒:“大人既有如此志向,属下定然追随。”
“好,现在方大人和高大人不放我走,你们拿些主意出来听。”
金求德的主张立刻被否决了,杀官造反,亏他也能说得出口。杨炉火建议私逃,不过这也不妥,因为拉不出队伍来不说,还很容易被当作叛逆 抓起来,以前没觉得杨炉火这么愚蠢啊。黄石看着一直苦苦思索的赵慢熊,让他说说看法。
赵慢熊摇了摇头:“大人,不是属下不尽力,大明军制,以文御武。军官士兵都习惯于听从文臣的命令,没有文臣的同意,我们是什么也干不 成的。”
“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?”黄石气急败坏地问。
在他凶狠的注视下,赵慢熊还是要了摇头:“没有办法,大人。”
这三个人到底是不是跟自己一条心?就在黄石彷徨无计的时候,突然高邦佐和方震儒又来人叫黄石过去。
见面以后,高邦佐神情严肃地坐在一边,方震儒张口就是洋洋洒洒一大堆忠君爱国的言辞。然后问黄石听明白了没有。
“卑职明白。”黄石没好气地回答,腔调也不十分恭敬。
方震儒倒也不以为忤,正色继续说:“所以如果有人为了报私恩而请求离去,本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的,黄督司你真的明白了么?”
这话听起来像是话里有话,黄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开始沉思。
见黄石没有搭腔,方震儒打着官腔说:“黄督司忠心耿耿,这种理由别说本官不能同意,就是报上去,朝廷也不会相信。黄督司不是说过‘不 能存广宁,无颜入关’么,如果你是为了这个而要求离开,说不定本官就准了。”
黄石不能置信地张开嘴巴,方震儒那张死人脸还是没有丝毫表情,他又掉头看了旁边的高邦佐一眼,后者冲着他鼓励地笑了一下。
“卑职,卑职……”黄石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话好。
“黄督司,这几天你为国家做了很多了。”方震儒突然弯了一下嘴角,僵尸一样的脸庞上透出一丝人情味,表情也丰富起来:“黄督司和广宁 军如此忠勇,辽事依然败坏,确实是我们的失职啊。”
高邦佐也接口说:“黄督司,你们武官知道杀敌就可以了,而我们必须要考虑国家社稷、百姓福祉。所以有时候会显得不近人情,你不要见怪 ,说实话,本官很是羡慕你,做一个武将,也不用想得太多。”
“卑职谢过两位大人。”
方震儒重新把脸绷得紧紧的,拿出一份东西念起来:
“臣辽东巡抚御史方震儒奏:……臣闻,急风识劲草,板荡见忠良。察广宁军督司黄石,忠勇可嘉,有不平建奴,誓不入关之志。臣深为嘉许 ,议与同僚广宁知府高邦佐,值此危难之时,气可鼓而不可泄。故臣除该人广宁补丁游击,拨与精兵二百,前往柳河等卫所收拢散兵,便宜行 事……”
高邦佐对黄石说道:“本府和方大人还要掩护大批流民归去,所以不能给你太多士兵,但是马匹你可以统统带走。黄督司一路保重。”
“什么黄督司,明明是黄将军了。”方震儒哼了一声:“黄将军,按说以你的功劳,授予个参将也不为过。不过本官职权有限,所以只能先给 个补丁游击。”
“卑职谢方大人。”
“不必谢我,要谢就去谢高大人吧。”刚才方震儒和高邦佐密议论了很久,两个人扪心自问,谁都会有私心,黄石不顾性命安危的回师平叛, 解救了全城百姓,他们都觉得黄石也该报私恩了,这两个人都是王阳明的信徒,讲究的就是知行合一。
方震儒想到自己留下黄石的动机大半也是私心,更是心中有愧。觉得自己一个儒生都做不到公而忘私,怎么好说一个武夫不识大体呢?黄石给 两个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,方震儒隐隐觉得黄石比自己还“公忠体国”,他一想到自己是在“压迫”一个忠义之士,心里就更是不好受了。
“卑职谢高大人。”
“黄将军,国家有难,匹夫有责,此乃我华夏大义,临别本官有片言相赠……”高邦佐说是片言,实际一百言也不止,他说到后面,还找出了 几本儒家的典籍送给黄石,让他回头找个师爷去读。
“黄将军识字啊,那更好了。”高邦佐赶快翻开那几本书,把一些重点指给黄石看:“这些书都是本官的藏书,黄将军天性忠义本不用多说, 但圣人的教诲还是要多看看。还有这些批注,都是本官读书时的心得,希望能对将军有所帮助。”
黄石看得出来,高邦佐已经把自己定位为戴罪之身,担心以后没有什么机会对别人进行说教了。
虽然黄石对儒家没有什么好印象,但这毕竟是一种信仰,而黄石心底对那些真正有信仰的人总存着一份敬意。
出于这份敬意,黄石也很用心地去听,不时还能问些问题。后世论坛上消磨的时光,让黄石对儒家也略有了解,现代人更是视野开阔,接受能 力强。
高邦佐不禁大喜,涌起孺子可教之感。但他随即又想到,自己是弃土丢城的地方官,而黄石则要远征千里,两人分别在即,心里顿时一阵悲凉 。
高邦佐临别把儒家的思想讲了又讲,不厌其烦。他看向黄石这个年轻人的目光中,既饱含欣喜赞赏之情,更不乏遗憾落寞之意。
(第02节完)
莫道天涯无知己第03节
挑选部下的时候黄石没有隐瞒目的,因为他认为与其逃兵层出不穷,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。问题果然出现了,虽然不少骑兵对黄石建立起了 初步的信任,但是一听要长途跋涉去旅顺,很多士兵还是不愿意。唯一让黄石高兴的是,贺宝刀带着二十多个弟兄前来投靠。
贺宝刀是陕西米脂人,秦川世袭武人家庭出身,现任的族长名叫贺人龙,是大明世袭千户,现在官拜参将。黄石一听履历就知道自己检到宝了 ,贺宝刀是地道的良家子,自幼受到武人气息的熏陶,武艺出众还学习过简单的战术。
两年前少年贺宝刀到西安府游玩,正好遇上官宦子弟追捕女逃奴。要说在大明朝,买卖人口也是正常现象,但是那个逃跑的女家奴确实有被骗 的嫌疑,而且长得很漂亮。贺宝刀听到女人的哭诉就热血上头,认定是恶少光天化日强抢民女。
对方是官宦子弟,手里还有白纸黑字的卖身契,自然不肯退缩。贺宝刀和对方争执良久,一时性起就动手打了对方一个落花流水,那个贵公子 被贺宝刀砍了三刀,抢回家后没有两天就死了。苦主告上西安府后,贺宝刀被判了流放三千里,充军辽东。
这传奇一样的经历听得黄石直发愣:白昼闹市,当街杀人,贺宝刀这样的罪居然只是一个充军流放,怪不得这小子这么狂。虽然终生不能回家 乡,但是贺家还会时常送些银两来,所以贺宝刀在辽东过得很痛快,更因为手里阔绰交了些军中兄弟。
广宁孙得功作乱,世代将门的贺宝刀说什么也不肯附逆,领着平时交好的兄弟就和叛军死战。说起来黄石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,如果没有他的 平叛军回救广宁,贺宝刀和他那些弟兄早就是枯骨烂肉了。
这些贺宝刀心里其实也是有数,他虽然傲气十足,但也不是蠢货。洗脱罪名返回家乡必须要立很大的功才可以,现在黄石声名如日中天,对他 又很欣赏,贺宝刀就决心赌上身家性命,看能不能跟着黄石闯出个名堂来。
贺宝刀很健谈,似乎还读过不少书,黄石聊得很是开心,更心怀笼络之意,一直说到入夜才亲自送他回营。期间杨炉火和赵慢熊来找过他,黄 石听口气似乎不是大不了的事情,所以都被他散漫地打发走了。
回来的时候,黄石看见杨致远独自在不远处的军营外喂马,脚边放着刷洗一新的马具,看样子是为出兵作准备。
黄石走了过去和他打个招呼,随手翻看了一下。不错,他是在做出征准备。
“你也要跟着我么?”这次出兵不可能带女眷,黄石事后也明白了杨炉火的私心所在,所以根本没有要杨炉火追随的意思。宣读命令后黄石也 没有来问他,免得杨炉火为难。
“当然,难道大人不要属下追随么?”
“那她怎么办?”
“谁?”
“嗯,就是……”黄石这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乖宝宝的名字:“就是孙家的那个丫头。”
“哦,她已经出嫁了。”杨炉火说话的时候有些黯然。
“什么?”黄石不是瞎子,他看得出杨炉火和乖宝宝之间情丝缠绕。
“大人昨天问话的时候,我们三个都说要追随大人,我自然要信守诺言。”
黄石静静看了他半天,杨炉火的脸色很平静,黄石缓缓地说:“你如果要走,我绝不留你。”
“大人明鉴,在广宁大人说起她的故事,一个女子都为了诺言不出卖我,属下又岂能食言而肥,让她鄙夷一辈子呢?属下对她真的是很钦佩、 很钦佩啊。”
杨炉火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,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景色:“属下本想到了辽西,安顿下来以后再明媒正娶,再请大人主婚。现在既然无法 安顿下来,自然也不敢耽误别人家姑娘,今天听说大人确定要出兵了,属下就做媒把她嫁给了一个广宁的旧相识,也是大人的旧部。”
黄石看着杨炉火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,也不知道说什么好,最后轻声问道:“不会太匆忙么?”
“就是因为匆忙才要这么干,属下的那个旧相识是个忠厚好人,上面也没有公婆。但是属下还是要见到他们拜过天地、祖宗才能彻底放心,所 以今天下午属下就把这件事情办了。就在半个时辰前,还亲手——亲手把他们送进了洞房。”
说道亲手两个字的时候,杨炉火嘴角的笑意扭曲起来,还下意识地举起右手在空中虚抓成拳。意识到自己失态以后,杨炉火掩饰性地干笑两声 :“所以属下现在回头,她也已经是人妇了。”
老朋友兼媒人不去喝喜酒,反倒在这里喂马。黄石实在想不出能说什么,只好勉励了几句废话。杨炉火也陪着说了几句废话,突然说他想改了 个名字,还问黄石能不能帮他起一个。
“致远,你觉得如何?”黄石沉吟了一会儿起了一个名字,跟着解释了一下这两个字的意义。
“致远,致远。”杨炉火念叨了几遍,赞道:“男子汉大丈夫,确实应该纵横天下,笑傲四海,真是好名字啊。”
“属下谢大人赐名,从今往后,世上更没有杨炉火这个人了。”杨致远长笑一声,冲着黄石潇洒地一躬:“属下和过去已然一刀两断的,更无 丝毫牵挂,这条命如同杨致远这个名字一样,都是大人所有。”
“好,好。”黄石扶起杨致远,强笑着说;“杨兄弟,我陪你喝几杯,算是庆祝你的新名字吧。”
“大人有令,属下自然从命。”
黄石叫亲兵去找些酒来,拉着杨致远到自己营中坐下,等酒的时候黄石猛然想起一事,连忙招呼亲兵:“去找赵慢熊和金求德来,说我叫他们 来喝酒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杨致远出声阻止了亲兵,对诧异的黄石解释说:“他们都不在。”
虽然杨致远表情有点奇怪,但黄石也没有多想,随口问道:“是吗,他们哪里去了?”
杨致远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,黄石前生今世都没有见过的古怪笑容,“回大人,他们听墙根去了。”
这笑着说出的话中,蕴藏着怎么样的痛苦啊。一瞬间,那种撕心扯肺的疼黄石也感同身受,让他的脸颊和指尖同时剧烈地抽搐起来。
他一下子弹起身,朝着杨致远就是深深一鞠。面对着手忙脚乱的部下,黄石胸中的千言万语,化成冲口而出的一句感动。
几百年后,一部部影视剧中,年轻的帝王用同样敬重的姿态,同样严肃的语气,一次次地重复着黄石此时此刻许下的郑重诺言:
“杨兄弟,此世今生,我黄石定不相负!”
(第03节完)
莫道天涯无知己第04节
最开始有一百五十名追随者,黄石的亲兵一致支持他。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,因为他们前途已经和黄石紧密相关,他们没有丝毫的兴趣去辽西 从小兵做起。
黄石的杀手锏是暗示士兵:此去辽西估计短期很难返回家乡了,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做个异乡鬼。出于这个时代对成为死后游魂的恐惧,黄石 终于凑够了他需要的二百士兵,方震儒和高邦佐很慷慨地给了黄石他们四百五十匹战马。
虽然很多老部下不打算追随自己,但是黄石还是想给他们留下些东西。什么叫封建军队,明朝的军队就是,无论士兵还是军官,一辈子跟定一 个人,和长官荣辱与共。
这些士兵既然离开黄石,那么他们在辽西就要重头干起,不会再有人知道他们的功绩,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长处。
黄石把自己的铠甲交给随行的铁匠,吩咐将它拆成鳞片,他打算仿效一下后世的勋章,给每个追随自己回广宁平叛的士兵都留下一个纪念品, 这样他们到辽西后也容易“找工作”。
高邦佐正好来看他,打算再给这个聪明的学生讲讲义理。听说黄石的打算后高知府很惊讶,但也很是喜欢这个主意。
“黄将军打算给这些鳞片加上什么记号呢?”
“末将本想刻上‘广宁平叛’四个字,但是恐怕时间来不及了。”黄石打算后天一早就分道扬镳,白天要行军,两个晚上这些铁匠根本不可能 在几百个鳞片上刻字。
“什么也没有?不好,那谁知道这些甲片的来历?本官倒是有个主意。”高邦佐提出一个建议,就是每个鳞片钉一个绸条,上面写上四个字就 可以了。
黄石想了想,这个东西类似绶带:“高大人高见,不过末将希望这个东西比较小,而且鳞片能挂在军服上。”
高邦佐不知道黄石一手好字,所以他自告奋勇地把写字的活接过去了。
金求德、赵慢熊、杨致远已经是黄石手下的正式千总了,这次贺宝刀主动带了二十多个人来投奔,黄石决定也给他一个千总。
虽然千总很多,但是把总也只有四个,而且都是黄石的老亲兵,剩下的一个亲兵是他现任的亲兵队长。
如果按照正常模式,千总都会自行委任把总。在封建部队里,那些士兵和把总效忠的对象是他们的千总,而千总的效忠对象才是黄石。
高级将领的解决办法是挤占下级两、三成的军官名额,直接任命亲兵去做。最后会形成一个类似家族的集团。随着时间的继续,子子孙孙彻底 扭成一个剪不断、理不清的大麻团。
黄石很不喜欢这种模式,但眼下他也没有解决办法,所以用部队人少为借口先拖着,看看能不能在扩军前想出什么办法来。
高邦佐一夜就写好了几百个绶带,黄石仿造后世的经验,亲自给每个追随他杀回广宁的士兵戴上“勋章”。出于注意影响的考虑,他请方震儒 在一旁就坐观礼,这个安排到也还算妥帖,毕竟文臣是不会屈尊给士兵戴上勋章的。
无可否认的是,这个举动的效果非常好,士兵们都非常感动,纷纷表示要把这个东西带到棺材里去,也给祖宗们看看子孙的功绩。此外,这个 东西的现实意义就是证明他们的价值,以后在其他的将领面前也能有毫不含糊的军功证明。
出兵毫无疑问是要保密的,几十万广宁百姓跟着一起南下,黄石不信这里面没有后金奸细。不过受勋倒是可以让这些百姓看看,黄石认为帮助 军人建立荣誉感,怎么都是一件功德。
方震儒和高邦佐在土台最上面正襟危坐,下面的百姓人山人海,逃难以来受到广宁军的保护,他们对这些平素看不上的丘八也大有好感,这个 时代更没有影视娱乐,这么新鲜的东西自然不看白不看
赵老先生也是围观的百姓之一,他在广宁开了一个私塾,兵乱后携带全家南逃。此时,赵老先生正捻着胡须,眯着眼睛观礼,对站在身后的两 个儿子赞叹说:“黄将军虽是军身,但大义灭亲,智勇双全,真是英雄出少年啊。”
“是啊,父亲。看到黄将军的威武气魄,儿子也想投军报国了。”赵家大哥虽然是个文弱书生,但在这气氛的感召下,也显得跃跃欲试。
只听旁边有人议论说:“黄将军威武之中,竟似还有些文人的儒气。”
“可惜。”赵老先生捏着长须点点头,也不知道他是可惜儿子体弱,还是可惜黄石不是举人、秀才出身。
拥挤的人群后,一些姑娘也在看热闹,她们的母亲如同一个个老母鸡,护着这些年轻女孩子们。
两个身穿墨绿衣衫、湖蓝长裙的女孩子并肩站在一起,明显是一双姐妹花。她们的母亲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,生怕有苍蝇靠近她的珍宝。
左面的一个虽然保持着小家碧玉的腼腆造型,但她竭力拉长已经很细的脖颈,左右晃动着身体,好找个宽大的缝隙看个仔细。
“妹妹,黄将军长得很挺拔啊。”话音才出,女孩的丫角中间就挨了一记。
“冰儿!”她的母亲转过半个身子,小声训斥说:“姑娘家,疯魔成这个样子,下次不让你出来了。”
“娘亲。”左手被唤作冰儿的女孩子甜腻腻地叫了一声,害羞地抱着母亲的手臂,摇头摆尾地撒娇。
“看你妹妹多文静,你也不知羞。”母亲爱怜地摸摸女儿,严厉的责备用慈祥的语气说出。
结果就一点儿效果也没有,大女儿马上反驳:“妹妹那是看得都说不出话来了。”
“又在胡说。”母亲再次轻轻地敲了大女儿一记,女孩子立刻作出夸张的姿态来表示很疼。
“你这孩子是不中留了,”母亲吓唬起她的大女儿:“一会儿就和你父亲说,随便在路边找个人,把你囫囵嫁了,免得情动了尽给家里招惹是 非。”
“娘——”大女儿一点儿也不怕,扑到母亲怀里继续撒娇。
“女儿听说……”右边女孩子的嗓音很好听,清亮有如黄莺,又不失杜鹃的妩媚。
“黄将军把他未过门的娘子……”
湿润的红唇既饱满又柔软,两排洁白的贝齿间闪动着细细的舌尖:
“杀了!”
听到这煞风景的大实话,姐姐的身体变僵硬了,牙齿在下唇上面无意识地轻轻啮咬着,愣愣地看着身边的妹妹,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不肯正视 它的小姐姐眼前。
此时授勋过程已经结束了,赵老先生带着两个儿子,迈着方步走回来,先是对老伴点点头,然后就开心地看着他的一双粉妆玉琢的女儿,:“ 冰儿,雪儿,回家喽。”
……
授勋结束后不久,黄石部就脱离广宁军大队出兵:“总算是摆脱枷锁了。”
落后黄石半个马位的金求德把这话尽收耳中,插话说:“幸好高、方两位大人不是东林党,不然我们是休想出兵。”
“噢,求德对朝中各党也有研究么?”黄石现在心情不错,就打趣说:“那求德兄弟是哪党的?”
金求德摇摇头:“属下是法家的信徒,不信儒。”
看来枭雄个个都是法家啊,黄石面朝前方高声朗诵:“胸怀王者之心,手持霸者之刃,宰割天下,伏尸百万,杀人盈野,血流漂橹。”
“正是如此,大人说得好!”
黄石现在缺兵少粮,但金求德很清楚,黄石对大明和后金的忠诚都很可疑,他抛弃唾手可得的富贵,还不惜踏上艰苦的征途。弃小而不,必有 大图,看起来像是个肯祸乱天下的主,金求德总算找到了。
天启正月二十七日,黄石再次来到了广宁附近,根据从周围百姓那里得来的消息。他们知道后金大军已经在前日占领了广宁,恢复了城内治安 并张贴布告,号召藏秘在附近山中的百姓回家。
虽然后金成为了这片领土的主人,但是实际上还没有建立巩固的统治。各地的大批溃兵纷纷占山为王,成为大股土匪,各地的村落也统统结寨 自保。现在后金军还集结在广宁城中,并没有分散开对付遍布广宁周边的土匪。
所以黄石这一小队明军几乎如入无人之境,地方的土匪不敢招惹二百骑兵,而各村落就算投降后金,也没有能力出来攻击这样的队伍。辽东没 有逃亡的地主、豪强甚至会送来一些酒食,希望黄石不要去他们的土地上捣乱。
眼前最大的问题是马匹问题,以前明军牢牢控制周围的土地,无论到达哪里马匹都可以从地方兵站得到草料。但是眼下黄石他们根本不敢靠近 堡垒、大道。所以马匹只能吃青草,两天下来马儿就都变得无精打采。
黄石的计划是趁着后金大军还在广宁的时候,取道三岔河,搜集些渔船直奔旅顺。如果不行,就昼伏夜出,趁着海州空虚绕过它,走陆路去辽 东半岛。由于需要时时堤防后金哨探,更缺乏补给和侦查,行军速度越来越慢,还经常要绕道。
天启二年二月初一,黄石从宿营地出来的时候,看见金求德已经等在门口了,“属下无能,昨夜又有八名士兵离开。”
“丢马了么?”
“没有,属下派驻大批人手防备。”
几天来,黄石的部下逃走不少,算上这八个,黄石的部队只有百五十三人了,马匹因为只有青草吃,也已经死了快一百匹。幸好到了傍晚,黄 石一行已经溜到了赵慢熊的老家附近,也就是柳河卫旁边的山地,过了这里就是三岔河了。
“大人,前面就是柳河卫了,您有什么打算。”赵慢熊问道。
“柳河卫啊,听说全卫投降建奴了,是吗?”
“附近的樵夫都是这么说得。”
“嗯。”黄石点点头:“慢熊你熟悉附近的地形,安排他们宿营。我带些亲兵去村里。”
“大人一路小心。”
(第04节完)